再入死亡前 我應該知道,最大的敵人是自己。 由孩提時代開始,腦內已潛伏著一種不知名的物質,傳送著一種強烈的意識,告知我要努力讀書,考入大學。這種物質伴我渡過了整個青少年時代。終於,一九九二年的夏天,我踏住了這座紅磚堡。 從小學到中學,再由中學至大學,當中經歷了太多,確實不足為外人道。我總以為,進入了人生第四個教育階段,也算達到了一個理想,一切應該可以安頓下來,我不用再讓那種無形的壓力延續,我不需再活於擔心與恐慌之中。萬萬也料不到,原來這是另一個痛苦的開始。 我的適應能力差得可以。從一個生活模式轉至另一種生活習慣,一時間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吃力。進入了紅磚堡修讀電腦之後,每天迎著的是一浪接一浪的衝擊;一股又一股的壓力,一項接一項的工作……重重地撲過來,我來不及迎接,更來不及喘息。 預科的兩年,雖說要準備心情應付高級程度會考,我依然可以有一點私人時間,閒來讀小說、賞電影、寫作看海、幻想。料不到在現時的階段,竟會連那點點私人時間也被剝削了。 我一向也覺得自己是一個古怪的人。處於營營役役的生活中,面對的是沒終止的工作和挑戰,俗氣刻於面上,疲累積於心頭。稍一不慎,便會變成「俗人」,變成生活的陪襯品,失去享受人生的權利,不能再宰自己的生活,甚至生命。就像被困在籠內,欲出不能,集焦累無奈和困惱於一身,坐以待斃。所以,我需要私人時間,讓我去感受生活,體驗人生,回歸正常的人生軌道。 不過,當感覺的欲望超越現實的界限時,人要向現實低頭。始終,一切以學業為重。可憾的是,此同時,我發覺自己於有意無意之間闖入了禁區──一個本應不屬於的的地方。電腦的世界很大,可惜卻似乎容不下我。中學時代,我一直也是名列前茅的;到了現在,所有人也是精英拔萃,我立時給比下去。別人的電腦知識勝我一籌,旁人的腦筋比我靈活萬倍,我驚訝於自己的渺小,我原來那麼的一無是處,簡直無地自容。 世事往往便是這樣的了。你最著緊和看重的事通常會帶給你最大煩惱。每一天,我也處於作戰區,沒間斷地接受各項挑戰。然而,背後的推動力可能並無其他,只是一種習慣一條方程式。習慣推動了身體機能,因循地幹著未完的工作。不明原因,只知需要。根本上,精神上投入多少,是一個未知素。漸漸地,繁重的工作被混亂的份子代替。腦內堆積著一層又一層的沉澱物,壓著我的神經線。我變得心緒不寧,精神恍惚。做任何事也不起勁,怎樣也是不起勁。尤其是溫習的時候,我只懂怕,怕得全身發燙,渾身抖震。我可以看著課本的同一頁超過一日,明明想將知識好好地安放在腦中某個角落,卻被腦中裝備了的強力反彈網反彈,一概不接收。於是,我只懂看著時鐘,讓時針指著零晨三時或四時的時候,便可以告訴自己:是時候睡了。 大半年了,我從未嘗過這種非人生活。人的確仍沉溺在工作的火海中,然腦子被混亂與雓念交識著,結成絞痛的感覺。心神分隔異地,我拖著這副腐朽發霉的身軀,自己已知道這是一個絕症,醫不好的了!我還有許多夢想要追尋,但找不著方向。是自我迷失。 我終於知道,一個人最落泊和惆悵的時候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有力無心比有心無力可悲得多! 當期考一步一步逼近的時候,我知道是時候徹底整頓我的生活,重新開始。我怕我再沒有「翻身」的機會。我清楚記得,五月初的某三天,我由早到晚默默地望著我心愛的海。我將一大堆的壓力抑鬱不滿疑問愁思統統以一個盆子盛載著,放在海水中清洗。經過一連串天旋地轉和頭暈心眩的感覺後,我終於找回了那遺失已久的自己。當然,過程並非三言兩語便可以解釋。 往後的兩個星期,我全情投入於課本中。那鬥志之強,信心之堅,實在令自己也不敢相信。於是,整個學年的課程,我於那兩個星期作唯一一次切實的溫習。從中,我發覺生活原來可以是那麼富足和平安的。如是者,我輕鬆地面對了那兩星期的考試。 明天,是一個重要日子。 明天將會發放考試成績。 我的忐忑不安。我已活生生地死去了半年,我是絕不可能接受另一次學業上打擊的了。我怕我會精神崩潰,徹底失常。 容許我在尚有感覺之時,以筆記下這一點點,於再入死亡前的交界處。 考試季節 九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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