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ong Kong is not a Place for Communication
林奕華悲慘世界裡的Masturbation

寫林奕華,有人說我等同「自殺」。

跟林奕華討論這個課題,大抵在潛意識裡已在找死。

他說自己悲觀。這份悲哀,由現實生活生活擴散至網絡世界。年前才跟Internet初會,過不了多久已來不及分手,聚散兩匆匆。「我無興趣,我對Internet一點興趣也沒有」。對新事物的熱衷態度,並不能投射到Internet身上,「我想我太老了」。

來得斬釘截鐵。


黑洞式接觸,It's a Trap

現場環境所見,一台電腦在他背後佇立,緊盯著他。

他,背著它說它。

「我從來不否定它提供的方便,這是個library。但又有幾多人真正是去吸收知識?個個只是在abuse方便,是personal need,不是universal arena」。

不懂善用即是誤用,甚至濫用。人類,真的還能駕馭電腦 / 網絡?

前身為「進念二十面體」創始團員,後自組「非常林奕華」舞蹈劇場。近期《愛的教育》的「露點」poster才掀起軒然大波,他繼續理直氣壯要跟這個庸俗世界抗衡到底。

本身是搜集狂。浸淫在書、CD、錄影帶的知識 / 資訊世界中;在文字、電影、舞台等多重空間兜兜轉轉,心理上偏偏容不下網絡這類「high-tech」媒介。

「這種communication,暫時來說我並不需要,它只會令人變得更依賴、更寂寞。我覺得這是個黑洞,it's a trap。我最抗拒和alert的是:現在淘汱的是知識,泛濫的是資訊。大部分在網上取得的東西都是『得個知字』,不過知道之後又如何?只是資訊寄生蟲」。

他的《愛的教育》教人「如何看,怎樣愛」──如何看其實決定我們怎樣愛。依循此邏輯推論,結論是:林奕華這輩子也不會愛上Internet。



穿不過的寂寞

是個黑洞──林奕華為網絡下了咀咒。

無奈地,不少都市新人類卻來不及飛身投進黑洞去,誰會看見洞邊「永不超生」這四個大字。

他又在嘆氣。不明──不明──依然不明白。他寧願跑到街上結識人,甚至踫一鼻子灰,總好過坐在熒光幕面前,作單向式的溝通。

那些獃在熒光幕前的寂寞心靈,不是同樣渴求溝通?只是,他們誤信那是個最安全最窩心的容身之所,「事實上是間接地deal with loneliness和solitude。我看見email當中有許多的sadness,例如好差的英文。你會看見他一方面很想表達自己,另一方面卻沒有能力,他跟外面世界是很脫節的」。

「這是一個寂寞的expression,而且很desperate,你打到六點又如何?」說著說著畫面便浮現了──有人坐在電腦面前打打打,死要抓住一個對象。卒不忍睹。

就像購物文化。「以前有人說,gay的人晚晚心思思想出去pick up對象,然後have sex and then you go home。玩Net一樣,今晚傾完這個又想下個會更好,永遠都不會滿足,物競天擇」。

「寂寞」這個病,病發時痛苦難熬,總不能跟痛楚對峙。信手拈來,先把止痛劑服下,管不了其副作用。


請收起你的眼淚

還不過是一條治療空虛寂寞的藥方,功效跟陳海琪和顏聯武相若。然,透過大氣電波,你可還會嘻笑噙淚說句心真心話;在網絡上顯示真個情,簡直愚不可及啊──

「網上的人根本不會講真話,因為那是個fantasy。工具本身已是一個用來騙別人騙自己的終極。別人問你問題,你永遠不想講真話,只是想如何講得好一點,或來個三百六十度的不同」。

從沒有人說過要在網絡付出真感情,這個空間的特點不就是虛擬和簡便麼?「你要在Net做點較深入的事情,人們就轉台。個個只是想找自己想要的東西,是惡性循環。所有東西都是skin-deep,我最抗拒」。

將人跟機器的溝通方法帶回現實世界,頓變成一幅支離破碎的圖畫。

「習慣了,人的需要便會變得departmental,我要這樣便找這個人,那樣便找那個人,沒有genuine interaction」。

認識一個人,他並不希望認識得多,只希望「專」一點。網絡並沒有這個特質,還是原始的書信和電話較可靠。「打電話的時候,人是目的,電話只是手段,電話並不會給你power的感覺。電腦則剛好相反,讓你擁有知識的權力、講大話的權力」。


「風月寶鑑」式的Masturbation

穿過黑洞,林奕華飛快地抽了身。回頭看,驚覺身邊的人已或多或少已被同化。獨剩下邁克。

「那是一種masturbation,是不盡的。就如《紅樓夢》裡說『風月寶鑑』,你望著鏡子,愈照自己愈靚,愈照自己愈靚,結果那人連精都盡了。」

鏡頭pan到《紅樓夢》裡的賈瑞,以「風月寶鑑」照了正面,與鳳姐雲雨一番,最後精盡命喪。然後,聯想到cybersex,想起年前周耀輝筆下的《迷糊.情欲.對象》。網絡可以是生理需要,屬最前衛那一種。

「我有一種悲哀。這些fantasy,我太明白是什麼」。

「這跟買鹹書有什麼分別?只不過是一本interactive的鹹書,等如你打電話去sex line,然後用自己的imagination去have sex。這些東西很原始,一點也不科技。若果真是high-tech,應該是坐著一『按掣』,不用打字已經『high左』。當你用technology去取代人做的事情,concept本身就已經low-tech,簡直是lowest of the low」。


九七年、林夕筆下的《風月寶鑑》:「想聽信謊言,誰要你去分辯」。

這個年代的人喜歡集體自殺,堅決義無反顧執迷不悔死往黑洞裡墮。旁人,請別管。

還願安息。


原載《homenet》12期.1997年11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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