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個人住

我一個人居住於這個空間裡。

這是一個小房間,有四面的牆,有一扇門,有一扇小窗。回憶是我的床,幻想是我的沙發,自我是我的工作桌。思絮組合成我的雜物架,擺上我的理想、我的夢、我的喜怒哀樂。

床上有一個小小的玻璃樽,儲存了所有難忘的片段,默默地凝固著,有待時間的見証。工作桌上有以風聲造成的留聲機,週而復始地播放著最原始的音樂。並排而擺放著的是一枚由海洋與天空砌成的空氣清新劑,沒間斷的播送著最清新的空氣。牆上掛著幾幅沾滿憂傷的抽象畫,是拍賣品。

這是我苦心經營的居所──
地區:「我心深處」
房間數目:一
氣候:全年冬季。

忘了在那一年那一天搬進這裡來。好像在許久以前,卻似乎只是昨天,物色適合的房子並非易事。拜託了好幾位友人也是徒然,最終還是自己在時空交替的狹縫處覓到!

猶記得,以前我也如大部份人一樣,居於一個名叫「紅塵」的地區。那裡萬家燈火,居民眾多。在那個領域,大家呼吸著的是塵俗的氣息。我看見各人年齡不同、外貌不同、性格不同、閱歷不同,但卻神奇地背負著同樣的特性──規律刻於他們面上、急忙與勞碌交織成他們的步伐。為著金錢,可以不顧一切;為著愛情,可以忘卻生命;為著容入群眾,可以活生生的將自己埋葬。

是營營役役的生活。

是千瘡百孔的現實。

──痛心疾首。

曾經,我停駐在紅塵的軌道上搜索,赫然發現,每一個故事,每一段塵緣,也是錯覺、甚至幻覺。

就像是一個沒有出口的入口。進入了這個境地,便是墮進一個接一個的死胡同,在無盡頭的盡處打滾、沉淪。兜了許多個圈,依然找不著出口。困,無止境的困。靈魂蒸發、身體發霉、思想閉塞、感覺枯死。

依然是進退失據。

浪漫已死,幻想已滅?我才不信!

我依然堅持理想、緊守自我。時代的巨輪阻不了我那思海的狂潮。腦海中仍然上演著一幕又一幕的動人畫面,有待我的參演。

我會以為,瀟灑是坐在海邊啃著我的法國長麵飽,淒美是凝望著酒泡溢瀉在杯緣的一剎,纏綿是於低溫的黃昏燒掉令人心碎的信和日記,感動是收到聖誕老人公仔,落泊是眼角的淚珠掉落在原稿紙的一幕。

周遭的人說我有問題。甲說我中毒太深,乙笑我傻氣,丙擔心我染上怪病,丁怒責我封閉自己。

是眾人皆醉我獨醒,抑或是自命不凡?

是不同的國度罷了!就像地球人要呼吸氧氣,走到月球便會覺得空氣稀薄,死氣沉沉。漸漸地,呼吸困難,繼而窒息,最後死亡!

對,根本就是不同的時空!

那天,我不顧一切地豁出去,搬去另一個空間,背後是一股相當大的勇氣。遷居以後,我開始我的新生活,呼吸著毫無雜質的新鮮空氣。驀地,我竟然感到寂寞。畢竟,我一個人居於這個廣闊的領域。於是,我在屋內暗自擬定了一個小角落,預備出租,容下我的新伙伴。我嘗試邀請我的友人,可恨的是他們只肯付出愛與關心,卻不想遷居。我明白的,人根本就是獨立的個體。

我聽見門外有許多腳步聲,有許多人在徘徊。可惜到頭來他們仍然是捨不得故地。

我以為出租一事會無人問津。怎料那一天,他翩翩而至。幾番的掙扎與考慮後,我接納了他的遷居申請。於是,我倆攜手開拓了被視為瘋狂且脫軌的生活領域。

錯誤的時空,錯誤的人物。是濫情、是自作孽,是悲哀的循環。他還是不能適應,他感到呼吸困難。他根本不屬於這片天空!

我又再次獨處於孤獨的空間。

屋內的小角落又丟空了。我好怕。透過陽光,我看見灰塵的粒子徐徐地飄降在屋內的每一處。是一個葬禮。我親手埋葬了一個夢。

歲月吞沒了屋中的那個小角落,我鎖起了這個房子,不再輕易開啟,不再出租。我一個人瑟縮於屋內,心已給冰封。

感覺告訴我,有一個超時空的網絡,連繫著各處空氣相同的空間──無怪乎你會多次在夢中呼喚我……

不過,我依然一個人居於這個空間裡。

心碎的春天 九四年



第十六屆理工文藝創作比賽「散文組」冠軍
原載《理工學生報Polylife》23.4期
1995年4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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